● 粉紅未滿 ●

幾年前初讀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，只是一味的不滿皇帝的薄情與冷漠。

緣何給她萬千榮寵卻無絲毫庇佑？

如何能一派溫柔深情，轉頭已是“但聞新人笑，不見舊人哭”，

任由琳瑯冷宮寂寞，老死宮中？

覺得這又是壹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故事，

即便故事裏的男子是足登九五、禦極天下的帝王，

仍免不了一樁深宮俗事罷了。 

如今想來，我竟是絲毫未曾讀懂。 

她本是閨閣淑女，自幼飽讀詩書，自是蘭心蕙質。

那壹段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好時光，她是他天上掉下的“琳妹妹”，

而他是文武雙全、溫柔深情而又時時對她加以照拂的表哥。

再加上壹位偏疼外孫女兒的老太太，幾個面和心不合的姐妹妯娌，

眼見著一個紅樓夢式的故事展開，卻不想一朝入宮，
 

前塵俱演，身似浮萍，蕭郎路遠。

以為今生已然如此，她只盼在寂寂深宮平安度日，

縱使此生與情愛無緣，煢然一身，也能求個平安順遂，

不想一場溪水邊的初遇，壹曲百轉千折的簫簧相和，

竟使她得到了無上君王的一片癡心。 

她驚惶，她懼怕，她極力自稱卑微而避寵，

然則帝王情愛之灼熱，終至避無可避。

然而誰能想到，君主之愛，竟是如此疑竇叢生。

那日終是來了。

他高高在上，眼底有憤怒、有猜疑，

也有恐慌和深深的傷痛：“妳不能瞞我......”，略頓一頓，

“也必瞞不過朕。”前一句還是情郎軟弱的懇求，

後一句卻已是帝王的氣魄。


不錯，他是八歲踐祚，年少禦極的英明君主，

她如何瞞得過他？

只得將前塵往事慢慢述來，

將內心剖開，捧了奉於他面前。 

卻原來，兩情相悅的是她與旁人，

青梅竹馬的亦是她與旁人。

平日看她弱質芊芊，總是眉眼低垂，

卻讓人忽視了骨子裏的執拗。

帝王大怒之下拂袖而去，

絲毫未曾料到曾蒙盛寵的她一朝失去他的庇護將會如何。

為人譏笑嘲諷，為人設計陷害，被人強行責罰而致小產......
 

他乍聞之下幾乎形神俱滅，輕身簡從一路縱馬回京，

早已忘了江山社稷。

他風塵蔔蔔，心神大慟，

卻不知何以為言，只是痛悔交加。 
 

原來，她是他的劫。 
 

去去復去去，淒惻門前路。行行重行行，輾轉猶含情。 

含情壹回首，見我窗前柳；柳北是高樓，珠簾半上鉤。  

昨為樓上女，簾下調鸚鵡；今為墻外人，紅淚沾羅巾。  

墻外與樓上，相去無十丈；雲和咫尺間，如隔千重山？  

悲哉兩決絕，從此終天別。別鶴空徘徊，誰念鳴聲哀！  

徘徊日欲絕，決意投身返。手裂湘裙裾，泣寄稿砧書。  

可憐帛壹尺，字字血痕赤。壹字壹酸吟，舊愛牽人心。  

君收如覆水，妾罪甘鞭捶。不然死君前，終勝生棄捐。  

死亦無別語，願葬君家土。倘化斷腸花，尤得生君家。  
 

 ——衛琳瑯 《寂寞空庭春欲晚》 

這樣一首字字泣血聲聲垂淚的詩，半真半假卻哀切動人，

使他心甘情願地自欺欺人，告訴自己，她待他亦如他待她。

他極力自持，仍是無可自拔：

“那樣多的人，她不是最美，也不是最好，

甚至她不曾以誠相待，我甚至明知她算計我，可是我沒有法子。”


他竭力相護，甚至不惜為她動了殺戮：

“朕倒要好生瞧著，看誰敢算計朕的人”；

她一力避寵無法，只求自保，卻已經是紅顏禍水。

匹夫無罪，懷璧其罪。

猶記得太後宮裏的老嬤嬤悄聲耳語：

“我瞧她的樣子，竟有三分像是老主子爺的端敬皇後那品格。”

不想竟一語成讖。 

終至那日。
 

面對太皇太後賜下的三尺黃綾，他別無他法，

只得答應以時間和遺忘來換取她的性命。

這一樁荼蘼花事，繁繁烈烈，終是開盡了。

從此以後，他是殺伐果斷的千古英明君主，

卻有著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內心隱痛；

她雖誕育八阿哥，終究一生與寂寞空庭相伴，終老冷宮。

原來，竟不是他負了她。

愛到深處，原來是為了護妳，我願意裝作不愛妳。

愛到極致，原來是只要妳好，我只遠遠看著便是好。 

 
紗窗日落漸黃昏，金屋無人見淚痕。寂寞空庭春欲晚，梨花滿地不開門。 

 
這一生還這樣漫長，可是已經結束了。 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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